『海滩南侧的血泪』
烈日,炙烤着鱼鳞洲,也炙烤着南侧的海滩。
80年前,1945年8月27日上午,同样的烈日之下,“鸽子行动”营救小队空降东方。他们在荆棘丛生的海滩一路摸索,摄影师伍兹记录了这里的模样。
照片之中,寂静的荒野,风吹杂草,露出许多坟墓。照片之外,远处两间砖房,立在荒野之上。
布兰登走了进去,墙面斑驳,依稀可见一道道指痕。这里是日军设置的禁闭室,被关进来的战俘和劳工,没有食物,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。
张仁常记得他们的故事,“被日军当成牲畜一样对待。”
有一对劳工夫妇,干活稍慢,被日军看守投入火坑。他们有一个4岁的孩子,众多劳工苦苦哀求:“孩子没有错,留给我们养吧。”
日军看守没有理会,把孩子也丢入火坑。
直到1945年8月15日,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时,被关押在八所的30000多名中国劳工,仅存活6000余人。
1984年,八所当地收殓时,地表遗骨装满8个麻袋。地下遗骨,不计其数。
时至今日,东方市中小学校举办入团仪式时,师生们仍会来到这里,为逝去的同胞献上一束花。
当初的海滩南侧,如今成为侵华日军侵琼八所死难劳工纪念地。高耸的纪念碑下,马缨丹成片盛开。它们有着五颜六色的花瓣,却共同拼出一朵鲜艳的花。
鲜花之下的白骨,是反抗的代价。从一开始,他们就选择了这条路。
自从1931年9月18日,日军发动九一八事变,无数中国军民顽强抵抗,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。
10年之后,深陷中国战场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决定加速“南进”政策,试图将东南亚和西太平洋地区变成日本殖民地,建立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。
1941年12月8日,太平洋战争爆发。第二天,中共中央发表《中国共产党为太平洋战争的宣言》,倡导建立太平洋一切抗日民族的统一战线。1942年1月1日,中、美、英、苏等26国签署《联合国家宣言》,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正式形成。
不同肤色、不同国籍的人们,在太平洋的岛屿奋战。当安汶岛的血战结束,海南岛的战斗仍在进行。
『老欧村的战斗』
为了收集关于“鸽子行动”的史料,布兰登曾经前往美国、澳大利亚等地的图书馆查阅。碎片般的记载里,当“鸽子行动”营救小队打开战俘营,有人告诉他们,有些战俘早已被救出去了。
距离鱼鳞洲大约14公里的老欧村,2名澳大利亚“海鸥支队”战士的陵墓静立在此。距离布兰登上一次来到这里,已经过去10年。那时,他种下几棵小叶榕。
“你回来了?”高发兰笑着问。布兰登笑着点头,悄悄寻找汤秋得的身影。自从“海鸥支队”纪念园于2002年在老欧村建成,汤秋得一直负责维护工作。
“我的老伴中风了,现在由我和儿子维护纪念园。”高发兰告诉布兰登。2024年4月,汤秋得突然中风,晕倒之前,喃喃着“纪念园”。
把汤秋得送往医院的第二天,高发兰和汤开标出现在“海鸥支队”纪念园,拿起扫帚。
每年春节和清明,整个老欧村的乡亲们,都会来到这里祭扫。
“他们就是我们的家人。”汤开标记得父亲说过的话——“他们曾与我们并肩作战,这份情谊,要一代一代传下去。”
属于老欧村的战斗开始于1939年10月10日,乡亲们与抗日游击队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,打响中共琼崖抗日武装琼西第一枪。
然而,一个星期之后,日军再次进村“扫荡”,抓捕68名村民,其中多数为妇女和儿童,全部遭到日军屠杀。幸存的乡亲们拿起枪,继续战斗。
1943年10月,琼崖抗日独立总队第二支队袭击日军铁路线,救出10多名盟军战俘。
同年,5名盟军战俘从日军战俘营逃出,被抗日游击队救下,送往老欧村休养。
“他们的枪法很准!”茂盛的小叶榕下,布兰登见到了79岁的高昌必。高昌必记得父亲说过,5名盟军战士个子很高,其中2人患上疟疾,全村乡亲为他们寻找鸡蛋,补充营养。
盟军战士则为游击队员介绍枪支使用技巧,传授作战经验。高昌必的父亲曾与他们并肩作战。
这期间,有日本军人带着当地“维持会”进村搜捕盟军战士,乡亲们多次阻拦,悄悄把盟军战士们藏起来。
一年之后,两名盟军战士旧疾复发,牺牲在老欧村,大家把他们葬在一片玉米地里。2002年,他们的部分遗骨迁入“海鸥支队”纪念园。
在海南省委党史研究室,工作人员展示一封周恩来于1946年6月7日写给时任澳大利亚驻华公使馆一等秘书帕特里克·肖的信,内容显示中共琼崖抗日武装一共收留27名盟军战士,并已妥善移交盟军代表。
『天堂岛的风景』
布兰登的手机里收藏着两幅素描,它们是几名盟军战士的作品。得到“鸽子行动”营救小队的解救之后,他们乘坐火车去往三亚,乘船返回祖国。
飞驰在铁路线上,幸存的盟军战士第一次认真看看这座岛。当他们被关在战俘营时,惨无人道的日子里,他们把这里称为“地狱岛”,直到火车驶入开阔地带,他们才发现,这座岛是这么美丽。
画中的仙人掌和海岸线,以及放牛的人们,显得那么静谧。回到故乡的盟军战士,把这里称为“天堂岛”。
这里本就该是这幅景象。坐在返回海口的环岛高铁上,布兰登努力看清车窗外的风景,看见这座岛的人间冷暖。
“他们原本可以袖手旁观,但是却投入其中。”那些“他们”,在布兰登的眼里,是战俘营里的中国劳工,是纪念园里的一家人,是老欧村的乡亲们,是游击队员,也是自1931年坚定反抗侵略者的中国人民,更是1942年投身太平洋战场、乃至全世界反抗法西斯主义的人们。
“反抗邪恶,追求和平,团结一致的世界,才是真正的‘天堂岛’。”这是布兰登追寻“鸽子行动”的原因,也是无数人永远的追求。
使君子落了又开,时序有轮回,张仁常时常回想那一天。那是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时,她和乡亲们激动不已。日军看守有些茫然,他们的身份颠倒了,战俘和劳工成了胜利者,日军成了俘虏。
有人想去殴打日军看守,被中国军人和盟军战士制止了。他们向乡亲们普及《日内瓦公约》的内容,要求大家不得虐待俘虏。
临别之际,盟军战士与中国劳工挥手告别。张仁常记得这个时刻,在那之前,日子过得分秒煎熬,可是告别的手一挥,时间的流速仿佛加快了。
80年间,天地巨变。而变化还在发生,几年前,一位日本学者来访,张仁常想把他赶走,但是对方告诉她,他要把当年的故事记录下来,告诉更多的人。
“为什么?”张仁常很疑惑。对方坦言:“这是历史。”
还是坐在这片使君子的花瓣下,曾经的硝烟已经散去。如空气般的和平,受益而不觉,追求它的过程,却能创造真正的“天堂岛”。